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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苑|砍柴的故事

文苑|砍柴的故事
2025-07-22 10:00:36 来源:文苑

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陕北农村,砍柴是每个男孩子必修的功课。

我家的情况更特殊,父亲在外工作,这份担子便早早落在了我的肩膀上。十来岁,就开始负责全家四口人做饭和煮猪食的柴火供应。记得三四年级时,我几乎成了半工半读的学生,为砍柴不知请过多少假。到了小学毕业那年,请假不易,有时只得由母亲出面。我完全理解她的两难选择,有句老话,说的是卖饭的,"宁让白吃了,别让生吃了。"何况母亲为了我们。饭熟不熟,关乎人的生命健康,我少上几节课,哪有什么?再说,在劳动中也可以学到许多人生哲理,“磨刀不误砍柴工”,“砍柴的陪不起放羊的”等等。母亲在生存与教育的艰难选择中这样做,是被迫无奈的,是对的,比起许多家庭因此失学的同龄孩子,我是幸运的。

那时候,劳力少的人家都缺柴烧。有一年,村里来一个下乡干部,是我们邻居女人的表哥,邻居叫她表哥来家里吃饭,可是,面煮进去,由于少一点柴火导致锅开不了,女主人趁她表哥不注意,顺手把一顶草帽塞进灶火里,才把锅烧开。表哥装作没看见,心酸的泪水滴在了炕席上,偷偷地用手摸开,怕妹妹发现,其实妹妹看得清清楚楚,不过没敢吱声。同情心让他决定帮一把这个表妹,时间不长,送来了一拖拉机煤,村里人都眼红人家有个好亲戚。

七八岁时我还不会砍柴,大孩子也不愿带我去。我便每天放学后提着笼子独自去捡柴。有一次,北风呼啸,尽管戴着风帽,头皮仍冻得发僵。我转到学校窑洞的脑畔上,没想到枣树下落满了干枯的枝条,我们叫“枣咯嘣”。我提了满满一笼子回家,母亲高兴地说:“我儿顶上事了,有硬柴烧了!”

我们把柴分为两种:木本植物如树枝,叫硬柴;草本植物如秸秆,叫穰柴。说真的,那时家家户户都有柴屯。在我眼里,看到人家硷畔柴屯里垒得高高的柴火,比看见满囤粮食还让人羡慕。童稚的我认为:有没有柴烧是我的责任,有没有粮食吃那是大人的事情。

正月将尽,农民开始耕地,我便去“捡漏”。耕过的地里,玉米茬(庄稼收割后留在地里的短根和茎,方言音‘chuā’,同‘欻’。)、谷茬、糜茬裸露出来。耕地的大人顺手把大头捡走,漏下的也够我捡。也有好心人,看见我来,便不给自己捡了,随手拾起磕掉土扔给我。

到了十岁后,我正式从捡柴转段为砍柴。通常是村里一二十个孩子结伴出村。起初总是变着法子玩:比赛“散远远”、打水漂、滑冰、摔跤……玩尽兴了才散开,三两人一组,或上山,或钻沟。发现一处好柴草湾湾,大孩子用手一指便圈了地盘,别的孩子只好另寻他处。往往最小的,就得去更远的地方。

砍柴既是运气活,也是技术活。冬天难遇茂盛的柴草,若有也多在陡峭的崖畔或深沟里。崖上的椿树、老格针、木瓜树都是最常见的硬柴,我们吊人下去砍,或下大力气修路到跟前再砍。我们村人多柴相少,常需去邻村砍。遇上一块好柴草,会砍的人入土两寸,连根掘起;不会砍的,留下高高的茬子,常遭人臭骂。浪费柴源被称作“砸柴”,在孩子眼里,糟蹋柴比糟蹋任何东西都更不可饶恕。

村子对面前后塔的荒山荒坡是几百亩的造林地,柴长得被人都高,有些地方就是牛钻进去也看不见。可我们谁都没有打过它的注意。不过,我们经常议论,如果村里到处有这么好的柴那该有那么多幸福啊!

有一年春天,我们几个孩子玩够散开。我在公社牧场附近的地里转悠,发现一颗露出地面一尺左右的榆树桩,便迫不及待开挖。年纪小没经验,为了省力,坑挖得太小,反而更费劲。我把所有毛根砍断,树桩已能大幅摇晃,可正下方有根胳膊粗的钻地根束手无策。我又将一侧的土挖开,觉得空间足够,便使劲举起小镢往下砍。没想到我比这榆木疙瘩还笨,镢把狠狠戳在小腿上!我抱着腿,眼泪直流,用手揉,用嘴哈,疼得直想跳了崖!至今,小腿上还有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皮肤,颜色质地明显不同,微微塌陷,想必当年是伤到了骨头。天快黑了,我犹豫着是走还是继续挖。幸好听见伙伴呼喊,我带着哭腔报告了情况。大我几岁的忠堂大哥带人爬上山,把坑挖大许多,最后帮我砍断那根树根。众人合力将它翻出坑,从山上“淌”到路边。第二天怕被人拿走,我和母亲早早的去用磨杆抬了十里路才弄回家。娘俩使尽全身力气,也破不开它当柴烧,谁知晒干后,它愈发坚硬,再也无人能破开。倒是剥了不少榆皮——那是绿色食品添加剂,掺在高粱、荞面里能增加韧性。那树桩什么都不像,又什么都像,勉强能当个闲坐的墩子,便一直守在我家硷畔上。十多年后,它渐渐沤朽。到我结婚造饭时,它终于完成了宿命,在薪火中涅槃。有时候一个人在想,当年我们农村人能在那么艰苦的环境里顽强地生存下去,会不会与吃了榆树皮有关。总之,这个奇丑无比的榆木疙瘩,一直让我念念不忘。

最离奇的是大约在我十三四岁那年的冬天,我们三四个孩子去西山里砍柴。我沿着地畔搜寻,指望在哪个烂沟渠里发现“新大陆”。天快黑时,已走到王家塬村地界,还没找到像样的柴草。猛一抬头,发现正上方有一丛长势极旺的黄蒿!我立刻爬上去砍。不一会儿就砍下不少,突然瞥见左侧有一座坍塌的坟茔!吓得我撒腿就跑,不知跑了多远,气喘如牛,心跳像装了马达,瘫坐在地。等缓过气,太阳已落山。可绳子、镢头还在坟地,说什么也不能丢。我硬着头皮折返。到了跟前,看到自己砍下的柴,反而不那么怕了。索性捆了一大捆,背上也不觉得很重,连走带跑地追赶同伴。走了约一里地,堂哥几个在等我,抱怨我回得太迟,又说我捆的柴马上要“烂包”(散架)了。他一边抱怨,一边帮我重新捆好柴。我没敢说原因——要是说了,他们准会连自己的柴都不要,撒腿就跑。

一路上我身上背着的是“横财”,心里装着的却是乱麻:敢不敢告诉母亲?说了会不会挨打?会不会让我把柴送回去?坟地主人会不会找上门算账?晚上躺下更是害怕,那小鬼会不会缠上我,会不会给家里带来灾祸?想到母亲知道可能会急疯,索性决定不告诉她了。反正明后天有柴烧了。

多年后听闻弟弟砍柴的遭遇,不禁后怕。若在当年,非掼他几巴掌不可。我们村沟口有百米多高的石崖,崖壁渗水,冬天挂满冰溜子,十分壮观。崖顶有一处凹陷的石壁,我们叫石厂(ān)。(厂,多音多义,这里读作‘ān’,指石壁凹陷的地方。),厂里堆着许多干树枝,是个鹰巢。因此,那地方得名“黑爪鹰厂(ān)”。几个大孩子怂恿弟弟,说他体小身轻,用绳子吊下去,端了那鹰巢,能弄到不少柴火。他起初死活不肯,但经不住诱惑——他们许诺搂上来的柴分他一半。“见柴起意”,他勉强同意了。心惊胆战地被往下吊,绳子摩擦石壁发出“呲呲”声,像死神磨牙般令人恐惧。他哭喊着要上去,上面的人反而骂他是怂包。就这样,弟弟在“鹰巢地府”走了一遭。他发现巢里还有两颗鹰蛋就要放弃,上面的孩子吓唬他,不拿蛋就不拉他上来。他只好把蛋塞进衣服里。现在想想,万一当时鹰妈妈回来攻击,上面孩子一哄而散,我兄弟的小命就没啦!那种鹰双翼展开超过两米,能轻松叼起一只羊。弟弟说,旧时迷信说法,抓了幼鸟会腌臭咸菜,拆了鸟巢将来生的孩子是秃子。我说,这该是最原始的民间环保法,后来才明白,这是老先人给飞禽发的护身符,不知救了多少鸟的命。

几十年过去,这些往事都成了笑谈。如今母亲早已不用为柴火发愁,可她总说,电饭煲煮的饭,再香也少了柴火的味道。”所以,我们在改造老家的旧窑洞时,给她修了土炕和柴灶。

改革开放后,村里人都往城里奔,目的是想给孩子熬个城里人。我这半个城里人,却时不时跑回老家,故意唤醒炊烟,回味当年的穷快乐。看到退耕还林后漫山遍野的林木柴草,心情便莫名激动,感叹岁月不能倒流——若当年能有眼前这些柴禾的十分之一,几代人也不用遭那份罪。但反过来想,比起当年砍柴送了命的人,我们又是何等的幸运。毕竟,我们都是砍过崖柴的人。(文/望京

(责任编辑:白睿祺 方点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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